編者按：瓦格納叛亂的“和事佬”為何是盧卡申科？這場24小時的叛亂對俄羅斯有何影響？烏克蘭的最終大反攻是否馬上到來？《前哨站》特邀國際問題專家儲殷解讀。

對話丨儲殷

【資料圖】

編輯丨連昕 陳佳仲

核心提要：

1. 這場為期不到1天的瓦格納叛亂戲劇性結束，其原因在于瓦格納本質上還是一個暴力團伙，士兵大多是重刑犯，隊伍缺乏政治能力、治理能力、后勤補給和凝聚力，成員基本是出于金錢或者各種壓力組合在一起，這種隊伍很容易四分五裂。在進軍莫斯科的路上，普里戈任也意識到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很多士兵已經(jīng)不愿跟著自己，所以為了保全實力，免受滅頂之災，掉頭回去對于他是更好的選擇。

2. 盧卡申科能成為普京和普里戈任之間的斡旋者，原因不止在于他和普里戈任20年的交情，更有可能的是盧卡申科接受了普京的一些恩惠條件，與瓦格納達成了某種三方協(xié)議。其次，盧卡申科也無法控制普里戈任，考慮到這兩層關系，這可能是普里戈任跟普京的一個妥協(xié)。最后，普京選擇用白俄羅斯來解決瓦格納叛亂。

3. 普里戈任多次譴責紹伊古，表達對俄國防部的極度不滿。但就目前來看，防長紹伊古被撤職的可能性并不大。盡管俄羅斯國防部存在諸多問題，紹伊古也未必是個好將軍，但他現(xiàn)在的領導崗位代表著體制的權威，不會因為這次叛亂就輕易被撼動。

《前哨站》 ：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瓦格納叛亂事件可能還會持續(xù)發(fā)酵時，瓦格納不到24小時內(nèi)就從“武裝叛亂”變?yōu)椤暗纛^回營”，為什么會有如此猝不及防的轉變？

儲殷 ：當時看到這個新聞，我判斷說最多72小時就完了。這個隊伍除非在當天攻下莫斯科，否則它只能是一個普加喬夫式的、做鳥獸散的結局。原因特別簡單，他是一個暴力團伙，沒有政治能力、沒有治理能力、沒有后勤、沒有意識形態(tài)，這種隊伍沒有凝聚力和忠誠度。瓦格納成員很多都是重刑犯，團隊成員基本是出于金錢或者各種壓力組合在一起，這種隊伍很容易四分五裂。這次叛亂更類似于一場騷亂或是嘩變，普里戈任成不了權力的執(zhí)掌者，他只是一個破壞者。

瓦格納武裝控制了頓河畔羅斯托夫

《前哨站》 ：按之前普京和普里戈任的關系，普京不應該派出一位特使出來斡旋嗎？為什么最終起斡旋作用的是白俄總統(tǒng)盧卡申科？

儲殷 ：現(xiàn)在普京和普里戈任的關系已經(jīng)破裂了，這種情況下，盧卡申科就是一個比較好的說客，他跟普里戈任的關系很好，兩個人據(jù)說是20多年的老朋友。瓦格納集團的行動在白俄羅斯上一次大選過程中有很多爭議，當時為盧卡申科鞏固了政權，雙方有利益上的合作關系，所以他來做說客比較合適。

普京其實也害怕，因為俄軍的主力精銳都在俄烏前線，莫斯科基本都是少爺兵，國民警衛(wèi)隊基本都是民兵，根本擋不住瓦格納的進攻。另一邊，我估計普里戈任帶著隊伍往莫斯科走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隊伍越來越少，很多人不去了。雙方都力不從心，但彼此間又沒有信任，此時急需有人來說和，盧卡申科就是合適的人選。

白俄羅斯總統(tǒng)盧卡申科

《前哨站》 ：前腳白俄羅斯總統(tǒng)府發(fā)布聲明稱，瓦格納同意停止在俄境內(nèi)活動，沒多久普里戈任就發(fā)布了一個音頻聲明，強調(diào)在行進全程中，瓦格納士兵沒有流下一滴血，當他認識到馬上可能會造成俄羅斯人的流血，所以才按決定掉頭返回營地。如何看待普里戈任的聲明？

儲殷 ：瓦格納有幾個特點：第一，它沒有獨立的后勤，完全依靠俄羅斯供養(yǎng)，對于很多士兵來講，當兵打仗只是來掙錢的。只要稍有外部金錢勢力的誘惑，就可以帶走這些士兵，所以普里戈任的死黨并不多，在行軍過程中肯定會出現(xiàn)軍心不穩(wěn)。

其次，真的攻下莫斯科，之后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如果進軍莫斯科后沒有控制住普京，此次行動就是失敗的。

最后，對于普里戈任來說，他一開始可能高估了自己的英雄魅力，結果進軍路上發(fā)現(xiàn)此事（叛亂）遠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簡單，很多士兵已經(jīng)不愿跟著自己。所以為了保全實力，免受滅頂之災，掉頭回去對于他是更好的選擇。

向莫斯科進發(fā)的瓦格納車隊

《前哨站》 ：西方的分析者相信，盧卡申科是主動進行斡旋的，目的是為了要削弱俄羅斯對白俄羅斯的影響力。您怎么看待這種觀點？

儲殷 ：目前為止，盧卡申科是沒有這個能力來左右俄羅斯的，任何國家收容瓦格納這樣的雇傭兵組織都是個麻煩，因為無法保證它會對國家忠誠。就算盧卡申科收容瓦格納，也無法用其來對抗俄羅斯。更有可能的情況是，白俄羅斯接受了普京的一些恩惠條件，與瓦格納達成了某種三方協(xié)議。其次就是盧卡申科也控制不了普里戈任，考慮到這兩重關系，這其實是普里戈任跟普京的一個妥協(xié)，然后普京才選擇白俄羅斯作為解決瓦格納叛亂的一個方案。

《前哨站》 ：在這場兵變的背后，其實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在事發(fā)后就一直沒露面，這個人就是俄國防部長紹伊古。普里戈任在23號的聲明里也多次提到紹伊古。24號的很多俄媒的相關消息說普京打算撤掉紹伊古國防部長的職務，您怎么看待這個消息？

儲殷 ：這個消息我非常存疑。我們要知道，瓦格納的行為動搖了整個國防體制，嚴重違反了軍隊的管理秩序，而這是現(xiàn)代軍隊最核心的部分。如果俄羅斯真把紹伊古拿下，這是軍隊管理體制的重大失敗，如果這么做以后，俄羅斯國防部的權威何在？以后怎么控制住驕兵悍將？如果愛哭的孩子就能換掉媽，那以后誰不哭誰不鬧？雖然俄羅斯國防部可能存在問題，紹伊古也未必是個好將軍，但他現(xiàn)在的領導崗位代表著體制的權威，不會因為瓦格納一鬧，就撼動整個體制。

俄羅斯國防部部長紹伊古

《前哨站》 ：假設紹伊古的國防部長的職位真的被撤了，可能會對俄軍的內(nèi)部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儲殷 ：美俄雙方的軍事體制改革，近幾年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權力下沉。前線具體的戰(zhàn)術動作基本都是由司令部來下達，而戰(zhàn)區(qū)司令部有很大的獨立權。所以，紹伊古下臺可能短期內(nèi)對前線沒太大影響，但對俄軍體系內(nèi)部一些有異心的兵將，就是一次鼓舞，以后隊伍就不好帶了。

俄羅斯國防部大樓

《前哨站》 ：叛亂之前有消息就稱一些瓦格納軍官的家人接到了相關信息，而美國方面也宣稱在21號的時候，美情報機構就把瓦格納將對俄羅斯領導層采取軍事行動的消息匯報給拜登。但是瓦格納叛亂發(fā)生后，俄聯(lián)邦政府看起來像是完全不知情，是不是再一次反映出來俄羅斯的情報機構存在很大的問題，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儲殷 ：對俄羅斯情報我是很尊重，他們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情報部門之一，尤其是俄羅斯軍隊的情報系統(tǒng)很厲害，我認為問題更有可能出現(xiàn)在情報分享機制上，有些看起來很重要但是沒有辦法證實真?zhèn)蔚南?，要不要上報給上級是很糾結的。至于說到美國的這些消息，馬后炮誰都會，我不相信它完全洞悉了這次叛亂。我個人判斷是，這么大支部隊想發(fā)動軍事行動不可能沒跡象，而且美軍的情報，比如衛(wèi)星偵測，確實能看到部隊調(diào)動，所以他在這上面做出一些分析是真的。

《前哨站》 ：普里戈任撤軍后，俄聯(lián)邦政府宣布要撤除對普里戈任的叛亂案的指控，而且也沒有對瓦格納集團實施進一步的制裁，反而還繼續(xù)推動瓦格納成員加入俄羅斯聯(lián)邦軍隊的計劃。俄羅斯聯(lián)邦真的會善罷甘休嗎？之后會否有進一步的懲治舉措？

儲殷 ：目前來看這個政策是比較平穩(wěn)的，因為前線還在打仗，現(xiàn)在俄羅斯要懲處瓦格納，只會便宜了烏克蘭。瓦格納不是一個有意識形態(tài)的敵對組織，它只是個暴力團伙，所以最后瓦格納一定是被分而治之的方式解決掉。至于會不會秋后算賬，目前我認為還不到時候，鐵了心反叛的那伙人一定會逃到白俄羅斯，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和出路。

白俄羅斯同俄烏兩國位置關系

《前哨站》 ：這一次叛亂主要發(fā)生在羅斯托夫地區(qū)，該地區(qū)承擔了現(xiàn)在大部分的前線指揮任務，南部軍區(qū)的司令部也在這次叛亂中被瓦格納控制了，但是并沒有影響俄軍在前線和烏軍戰(zhàn)斗，反而在瓦格納控制沃羅涅日和羅斯托夫時，俄軍也沒怎么抵抗。是否反映出前線俄軍和瓦格納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默契？

儲殷 ：首先，俄軍的重兵在前線，瓦格納向莫斯科進軍時，羅斯托夫守備薄弱。其次，瓦格納不敢切掉對前線的后勤供應，一旦切掉，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因為瓦格納非常清楚，不管是烏克蘭還是西方，都不會接受他們這個集團。所以，如果跟俄羅斯徹底決裂，他就是一支由雇傭軍、重刑犯組成的孤軍，同時還是個四分五裂的暴力集團。

瓦格納武裝在頓河畔羅斯托夫街頭

《前哨站》 ：前線俄軍對瓦格納的這種態(tài)度，是不是反映出前線俄軍在士氣上早就存在一些問題？

儲殷 ：因為這是一場斯拉夫人的內(nèi)戰(zhàn)，這場戰(zhàn)爭中，雙方士氣都不高。不管是沙皇時期還是蘇聯(lián)時期，俄羅斯人就有使用罪犯打仗的習慣，所以不能指望他們士氣有多高，但也不算太低，現(xiàn)在基本上戰(zhàn)場已經(jīng)打成均勢，大家就這么維持著。不同于冷兵器時期的戰(zhàn)爭，現(xiàn)代戰(zhàn)爭講究的是科學的戰(zhàn)爭，打的是軍隊的紀律組織、后勤供應、武器保障，打的是經(jīng)濟實力，所以士氣意義到底有多大，其實很難講清楚。

俄烏前線正在戰(zhàn)斗的士兵

《前哨站》 ：雖然說24號俄羅斯國內(nèi)局勢極度緊張，戰(zhàn)區(qū)司令部也被瓦格納控制，但是俄羅斯空天軍和海軍還是在當天對烏克蘭發(fā)動了幾個月來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導彈襲擊。這場襲擊顯示出俄軍的戰(zhàn)略打擊能力并沒因叛亂而被削弱，這是不是俄羅斯對烏克蘭和北約的一次震懾行動？

儲殷 ：設想如果烏方此時反攻，俄方會很被動，先下手為強保持進攻態(tài)勢是對的。

《前哨站》 ：烏克蘭國防部副部長漢娜說，烏克蘭軍隊利用周六莫斯科動蕩局勢向多個方向發(fā)起反攻，包括巴赫穆特和亞希丁，各方面都取得了進展，但沒透露更多細節(jié)，您怎么看待烏克蘭利用瓦格納叛亂做出的軍事行動？

儲殷 ：進展會有，但不會讓俄烏戰(zhàn)局發(fā)生重大改變，就算沒了瓦格納，俄軍可能進攻不行，防守依然沒問題?，F(xiàn)在在烏東地區(qū)，俄軍戰(zhàn)場任務主要變?yōu)榉烙?，烏方反攻影響不大，雙方都打不太動。如果烏克蘭能等到西方援助的F-16來，借機獲得制空權，戰(zhàn)局才能有變化，在此之前，所謂反攻也就是邊邊角角。還有一點，烏軍大規(guī)模反攻跟美國大選有直接關系，因為烏軍反攻能為拜登拉選票、拉人氣、提供資源。

美國F-16戰(zhàn)斗機

《前哨站》 ：烏軍持續(xù)進攻的這種外部壓力，會否是俄羅斯選擇盡快解決瓦格納叛亂的一個推動因素？

儲殷 ：盡快結束叛亂跟烏克蘭關系不大，因為它主要是俄羅斯內(nèi)政問題，選擇盡快平息是為避免持續(xù)時間太長，對整個國家體系造成致命影響，這是最重要的原因。

莫斯科克里姆林宮

《前哨站》 ：普里戈任發(fā)動叛亂后，在社交媒體上的發(fā)言，他聲稱說前線俄軍正面臨巨大壓力，且傷亡慘重、物資不足，您認為這是真的嗎？如果之后瓦格納不在前線承擔重要任務，會對俄軍造成什么影響？

儲殷 ：不止俄軍，前線烏軍也面臨同樣的問題，這就是戰(zhàn)爭常態(tài)。瓦格納主要承擔能造成巨大傷亡的破襲任務，而現(xiàn)在俄軍主要任務是防御，只要盾牌在，少了尖刀問題也不大。假設瓦格納真離開，可能會導致俄軍使用在兩、三個月前的戰(zhàn)術——前線死守，然后用遠程武器不停地打擊，顯示自己還在進攻，也就是所謂的保持攻勢。

正在集結的俄軍士兵

《前哨站》 ：昨天控制的俄羅涅日和羅斯托夫都是前線俄軍一個重要的后方樞紐，這里的防御非?？仗?，而瓦格納集團北上莫斯科時，沿途也只遭到俄空天軍一些零星襲擊，這種現(xiàn)象有沒有可能被烏克蘭看到后，未來對俄發(fā)動更多越境襲擊？

儲殷 ：我認為不會，前面說過烏軍反攻一定是配合美國競選，就是在拜登需要烏軍拿出陣地的時候，他才會拿出陣地，目前為止還是零敲碎打。

正在行軍的烏克蘭裝甲集群

《前哨站》 ：俄烏沖突也讓大家看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這場持續(xù)僅一天的叛亂，您認為會對俄烏雙方的軍心民意造成什么影響？有沒有可能迫使兩方重新坐到和平談判的桌上？

儲殷 ：我不認為這是個一天的叛亂，現(xiàn)在問題并沒有徹底解決，實際上叛亂仍在持續(xù)，只不過叛軍不再進攻，但他們并沒受到完全的控制。瓦格納獨立于俄軍方的事實仍然存在，仍然隨時可以進攻。普里戈任發(fā)表的一系列言論是對整個俄羅斯政府的控訴，他的影響仍然存在，而俄政府現(xiàn)在撤銷了對他叛亂的指控，恰恰意味著叛亂沒結束。

《前哨站》 ：這一次瓦格納叛亂是消解了，類似于瓦格納的這些武裝依然存在，未來是否可能再出現(xiàn)相似情況？

儲殷：我們看現(xiàn)在車臣武裝對俄羅斯中央政府的忠誠，跟瓦格納以前對于俄羅斯中央政府的忠誠有什么不同？沒有不同。他們都是獨立于俄羅斯軍隊的，都是受自己軍頭掌控的一支武裝力量。本質上，隱患并沒有完全被解決。

俄羅斯車臣地區(qū)領導人卡德羅夫與他的武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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